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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凤
玉凤是我儿时的伙伴,比我高一个年级。
每天放学一回家,我就站在院坝大喊:“凤!凤一一!”
“喂!喂一一”
凤一应,我就搁下书包,带上刀,提起背篼的一条背带斜挂肩上,飞叉叉地跑。
与凤有约定,放学后一同打猪草。那时每家农户都喂猪,三五头,七八头不等。猪一长,吃食也与日俱多,小孩儿放学后都得挤时间给家里补充劳力。
凤与我是最要好的伙伴,我俩多相约而出。她在家排行老四,家有哥哥姐姐帮衬,活路相对轻些。我是老大,重活,累活,得先叫我。母亲经常把扁担横我面前:担水去!
我撅嘴:妹呢?
妹才七岁,你跟她比?
说完,扁担已塞我手上了。
犟了几回嘴,就不再犟了。妹确实小,在后端个盆儿,一路走一路洒,一盆水端到家,就剩盆底那点儿了,衣服还湿了大半。后来,干脆盆也不让她端了。于是,我一有空就成了挑水工。
凤家姊妹多,活路相对轻松,在割猪草时总要帮我*把。我得割扎扎实实的一背才够,因此,在天黑前我常常完不成任务,凤就帮我割或把背篓里的猪草匀给我。
我说:不遭吵?
她嘻嘻笑:你看!
凤把猪草抓起,抖几下,又抓起,又抖几下,蓬蓬松松看上去满满一背。又说:大姐二姐也在割,够了。每当此时,我就羡慕她有大姐二姐,有时羡慕得想哭。
凤有位当过兵的大哥,喜欢收藏小人书。那种小人书呈长方形,巴掌大小,图画多,文字少,凤常带来我看。我拿到书,就迫不及待地打开它,这种图文并茂的形式看得我思潮翻涌:盯着那衣袂飘飘的神仙就想象碧落的美仑美奂,看着手顶**包的董存瑞那刚毅的眼神就产生一种强烈的自豪感,看到黛玉孤身葬花就感动得珠泪涟涟……看着看着停不下来,凤就提醒我:天色不早了,打猪草要紧!借给你回家看。回到家,我秉灯夜烛,至少看两遍,才恋恋地合上书。凤说了,她大哥十分珍爱他的图书,很少外借,第二天得归还。
就这样,凤几乎每次都能给我带一本不一样的书来,有时带来的我曾看过,我也津津有味地回看。
凤家有一棵梨树,很高大。每到成熟季,她常悄悄摘一个藏在背篼底下,上面盖*把草给我带来。这树梨可卖几十元钱补贴家用,家长是不让摘的。有时带的是烂梨,有摔打痕迹,凤说是从地上捡的。夜风一吹,梨滚落一地,她就会给我多带几个。我们坐在田埂上,望着夕阳,用刀削了皮,一口一口地嚼着梨,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。这时,我们完全沉浸在吃梨的快乐中。梨发出“咔嚓咔嚓”的声响,很清脆,梨汁顺着嘴角往下流,我们就伸出舌头“呼啦啦“地吸回去。吃完了梨,两人再一边“吧嗒吧嗒”地匝嘴,一边提起刀寻猪草。
每到周末,我们会相约去更远的地方割草。因时间充裕些,我俩就去摘野花。各色野花星星点点洒在山坡上,我们一边追一边摘。如果摘到好看的,就别在对方的头上。我把几朵粉紫色的小花别在了凤的头上,凤说:好看吗?凤真的很好看,澄澈的大眼睛扑着长睫毛,白净的脸在粉紫色花的映衬下更加剔透亮丽。我说:好看极了!凤微抿着唇,一丝羞涩即刻挂在嘴角。她从手中抽出几朵粉红的花给我别上,端详好一番后,吃吃地笑起来:好看!好看!
太阳离山巅还远,背篼里的草已扎扎实实铺满,还微微冒出"小山″来。提早完成割草任务,凤就拿出鞋垫纳起来。凤手巧,能纳各种花色,各色棉线经她一舞,就变成了色彩绚烂,图案精美的鞋垫了。我好生羡慕,几回求她教我,她却说:我读书不行,得干点别的,你成绩好,还是好好读书吧!有一回她拗不过我,教我纳了几针,结果害得她很费劲地一针一针地拆。
一日我看着凤纳的图案与往日有些不同,就问是啥,凤叫我自己看,我一看像一对鸭子,便脱口而出:鸭子!凤一把夺过鞋垫,有些恨恨地看着我说:不是鸭子,是鸳鸯!说完,脸就飞红了。我一脸懵地看着她。那时的我竟不知鸳鸯的寓意。
凤读到初二就辍学了,她说读书太难了,还不如回家纳鞋垫。我初中毕业进城读书时,她送我一双鞋垫:上面绣着“平平安安”。待我读完一学期回家,想找凤,妈说:不找了,玉凤已嫁人了!
已嫁人了?她才十七岁啊!我惊疑瞬间后竟哭了。妈说:她嫁贵州去了,你福祝她吧。
往后的几年里,我常站在院坝,看着对面凤的家,想大声喊:
“凤!凤——”,
"喂!喂——″
想象着她边大声应着边往外跑的样子,我就漱漱地流泪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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