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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时觉得自己苦。
家里的牛草我包了。星光依稀,濯濯晨露,照今日看,是多么梦幻的良辰。可当日的我,得踏着这样的星光,湿着两条裤腿(露水打湿的)割牛草。附近的草割完了,得去远处寻,起床的时辰也越来越早,不然赶不上上学的时间。要足够牛一天的口粮,草割少了还不成。背着一背草就像背着一座小山。经过学校时我总要紧走几步,因为我听到教室里书声琅琅,老师已在呵斥大家认真早读。我总羞于别人发现我,特别是那些不守规矩的男生,不爱读书爱趴窗,发现后还要吹口哨嘘上几声。我想应该没人发现那天天背草经过学校的人是我,因为那座“小山”几乎把我小小的身躯全部罩住了。
放下牛草,正舒展着酸疼的肩背,牛就快活地叫起来。我忘了上学。把草倒到槽里,牛甩出长舌卷起一大撮青草,津津地嚼着,嘴角溢着绿绿的青草汁,青草的香味更加浓郁了。我常常忘神地看它,看它健壮的身体,弯弯的牛角,抚摸它软软的皮毛。直到它再大声地“呼啦呼啦”吸水时,我才想起要去上学。
那时,总盼着晨起的哗哗大雨,也就不用披着星辰去割牛草了。可那一天的牛就只能吃些无香无味无营养的干草,怕委曲了勤劳的牛,我又想着晨起不下雨才好。就这样,从小时的一家一头牛到后来的几家一头牛轮流喂养,我才幸运地睡了几天懒觉。
是的,只睡了几天。一天夜里睡得正香,母亲唤我起床。我眼实在睁不开转眼又睡着了,不料腿上一阵疼痛把我惊醒,原来母亲正用竹梢抽我腿。那东西抽人既伤不了筋骨又令人疼痛难忍。
我不得不与母亲披晨戴月出发了。那正值丰收时节,我家的一些土地离家特别远,那时村里人都叫那土地叫“岩上“,一出门就爬坡,徒手得爬两小时左右。头几天父母把几亩地的玉米全部扳了放在附近的农户家,然后一点一点的背回。
一路走母亲一路说话,说得乘着月光走,不然月亮沉了就看不见路了。我们急匆匆地赶,母亲一直不停说话,也是为我壮胆。我们赶到农户家,月亮也西沉了,天黑极了,什么也看不见,山里人烟少,大家都在沉睡,没有一盏灯火,只听呼呼的风声。这就是黎明前的黑暗吧。农户家也在沉睡。我们就在院坝里,靠着背篓睡了。
天蒙蒙亮,农户起床,我们装好玉米就走,来不及寒暄,因农户要干活,我们要往回赶。背着重物下坡,脚杆打颤颤,行走起来并不比负荷上坡快,走一段要歇口气,以缓解肩背的酸软疼,再一鼓作气往前走。要歇歇走走十几个回合,才能到家。到家时已日升三竿,于是放下背篓匆匆往学校赶。打我上学起,我几乎天天踩点到校。
那年代小女生流行扎一条红纱巾,纨成一朵花绑在马尾上,靓丽可人,走起路来也要得意几分。我想要,可不敢问父母要钱。于是我开始挣苦力钱。每到周末,就随一群人背砖。从砖厂背到电厂(当时正建设)需一个多小时,每块砖五分劳力钱。我最多背六块,一个回合可挣三毛钱。大人们一次可挑二十块,一次可挣一元。我们几个小孩儿都装六块,因路途远,不然赶不上大人的步伐。为了挣钱,我从早到晚拼命干了四个回合,挣了一元二角。我的钱是另一个小伙伴帮我领的,她只给我一元,说领的就是这些。我知道被克扣了,也不知谁克扣的,就哭着对母亲诉苦。母亲一边吹着我因磨掉皮而与衣服粘在一起的肩一边说:哭啥哭,不服自己去领!转而又说:这么远,一天最多背两回,多了你的肩受不起!
我也有些后悔,有四块砖白背了。肩上的皮伤养了几天。这些天母亲没再叫我干重活,叫我磨玉米(玉米棒上的籽儿磨下来),这活看起轻巧,实则累人,干久了手软,臂软,肩背软,还不如割草轻松。
伤好后,我又继续背砖。两个月后,我如愿买了一条红纱巾。
新衣更难得穿一回,每一年年末卖大肥猪或鸡鸭鹅等牲畜换的钱,父母欣喜地数了又数,过几天又说没钱了,也不见家里添置什么家具,更不见家人置新衣,钱去哪儿了,我不敢问。店里那件花衣我看了又看也不敢张口要。好在我虽衣旧,可干净整洁。我初中毕业汇考,老师让我考取幼师试试,这得去大城市面视,选来选去,没像相的行头穿出门,于是向领居借了一条天蓝色的的确良长裤。天蓝色在农村的青山绿水中倒相得益彰,煞是好看,可在大城市里,却土得掉渣。大多前去面试的女生都是裙衣配凉鞋,唯我长裤配解放球鞋。面试时,老师叫转圈,她们都转得衣裙飘飘,唯我转两圈后便觉两眼发黑,险些摔倒。只听面视老师说:那位穿长裤的女生,小心,莫要倒了!穿长裤的女生,唯我也!便自觉差愧又自卑,自然没面试上。
其实还有许多苦差事想说,又怕别人说我矫情,反问我那个年代谁的童年不苦。是的,在这里写童年的苦,是不想因今日的越好越好的生活而忘本,我永远记得,我就是那农村小孩儿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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