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梅的味道

8月梧桐 · 发表于 2022-4-21 08:27:04

杨梅的味道

   小时候，我总垂涎于婶家的杨梅。

   杨梅树本是爷爷种的，分家时被婶分了去，我哭了好几天，因为父亲一脸忧伤地说:“以后别老想吃着杨梅了！”

   婶是个铁公鸡，一毛不拔。凡是属于她的东西，你甭想沾她一厘，因此，她进门不足一月，就闹着分了家。

   杨梅树已有几十年光景，枝繁叶茂，杨梅果个大，圆润，熟透的红得发黑，让人一看就生津。许是品种好，又生在向阳处，肉多核小，汁丰味甜，摘一颗放嘴里，丰盈的甜汁瞬间就活跃了整个味雷，让人吃得停不下来。到了晚饭时，牙便酸得连豆腐也咬不动了。父亲嗔怪我嘴馋，原来杨梅虽甜，可含有丰富的果酸，吃多了，牙会酸软。可尽管如此，我仍对那杨梅痴念不已。

   每到五月，树上结满了杨梅，开始是青绿色，后来渐渐变成鲜红色，最后呈深红。可未等熟透，我们就开始偷吃了。未熟之前，爷爷是不让摘的，他说酸涩，不好吃，别坏了杨梅的好名声。我们就偷偷地坐在树杈上，藏于树叶间，专挑有些发红的吃，虽然酸得我们眼泪花花，可我们还是津津有味地挑着吃。到了晚上，牙酸得不行，便谎称不饿不吃晚饭。

   到杨梅熟透之时，爷爷就发动全家摘杨梅，那时可敞开肚子吃，吃不完就送人或去集市卖。到了晚上，爷爷把左邻右舍都招呼过来，坐在院坝里，在月亮底下，吹牛，品杨梅果。吹到兴致时不想收场，爷爷便把泡了一年的杨梅酒搬出来，几个爷儿们就开始把酒言欢。夜深了，女人们小孩们都各自回房了，我困得不行也回房了，爷爷们却兴致盎然，仿佛“品梅会”才刚刚开始。

   如今，杨梅树归婶家所有，这样的好日子恐怕难找了。

每到五月，我就想念起杨梅的味道来，每次经过树前，我都禁不住仰望那密密的青的红的果，想像起偷吃杨梅的乐趣来。可婶似乎长了四只眼，只要我仰望杨梅，她便边忙手里的活计边仰望我，直到我走开。

   晚上，我就盼望着来一场狂风暴雨，经风雨洗礼后杨梅果就会刷刷地滚落一地，沾上了泥土和草屑，再加上有摔打的痕迹，卖相自然不好，婶就叫我们捡着吃。我们几个小娃也不嫌弃，蜂拥着在树下嘻嘻哈哈地大吃，如果运气好，会有一两个果正好掉下来砸在头上或滚到脚边，那是新鲜的果，我们就扑抢。

   可是，这个五月的星空如此蔚蓝，月亮如此明朗，偶有一朵云飘在夜空，我都想象那是一朵乌云，然后变成一片乌云。可第二天，依旧阳光灿烂！

   眼看着婶一篓一篓地摘，一篓一篓地卖。树上的杨梅越来越少，我藏在心头的念想越来越强烈，那是什么念想呢？偷杨梅的念想。

   一天，趁婶刚好摘一筐杨梅上集市之际，我偷偷上树了。我藏于浓密的枝叶之间，贪婪地挑上好的杨梅吃。这样的偷吃与以前的偷吃不一样，以前是偷吃未熟的果，一碰就酸得牙都快掉的样子，这回偷吃的是熟透的果，香甜可口，似乎比以往吃的所有的杨梅都好吃，我幸福地享受着这难得的乐趣，完全沉浸在这种偷吃的愉悦之中去，以致婶什么时候站在树下我也不知道。

   只听婶扯着嗓子大声唉嗽，我才惊醒过来。我一慌，想扭着树枝滑下来，没想到，只听“咔嚓”一声响，——我掉了下来！

   是婶把我背回家的。我左手臂有轻微的粉粹性骨折，可父亲一点也不同情我，反而说，待我伤好看要好好捶我一顿。母亲责怪几句后，又开始无微不至地照顾我。

   伤筋动骨得养一百天。躺在床上，我有些后悔，我悔不该当初太贪吃，若能早些下树就好了。不过，想起那诱人的果，那种静静的，在树上挑鲜果吃的幸福感又涌上心头，我不敢肯定我伤好后不再去偷着吃。正想着，一股香甜飘进屋子——婶进来了！

   “娃，好些了没。”婶把一篮子杨梅放在我枕边。我欣喜地捡了一颗欲吃，可看了婶一眼后又放回篮子，我心里恨恨地，把脸别在一边，是爷爷栽的树，居然被她霸占了！

   婶捡起一颗放在我唇边，丰盈的果汁再一次润了我的唇，浸了我的舌与齿，我假装拒绝一下后一张嘴吞了下去。

   “娃，以后想吃随时给婶讲！”婶这态度转变幅度之大，令我猝不及防。

   “这怎么行，你还得靠这杨梅补贴家用呢。”母亲一脸歉意地说，“是娃不懂事！”

   婶走后，母亲对我说，婶家全靠这棵树挣钱买油盐柴米，她自己都舍不得吃一颗。我听了，心头竟有些酸酸楚楚的味道，有点像杨梅的果酸味。

   以后的几年间，许是生活好了许多，每逄杨梅成熟之际，婶都会摘下一筐，摆在月光下，招呼左邻右舍前来品尝，那种吃梅的乐趣又重新氤氲开来。

   时过境迁，一晃，几十年过去了。再度想起儿时的杨梅树，不由得赶往老屋寻，咦？老屋不见了，一个陌生的面孔对我笑，我不由问起屋后的杨梅树来。

   “杨梅树？哪来的杨梅树？自从我搬到这儿，就未曾见过。”

   心头的杨梅树不见了，可儿时的记忆不时在脑海间索绕，永远抹不去的，是那杨梅的味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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