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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阿子
我一开门,就看见了它——林阿子。
起初我不知它是谁,它如此突兀地停留在窗玻璃边儿,没有动静。我蹲下身去,细细瞧它:它体型偏大,呈蟹青色,头短而宽,双翅半透明,微显褚色。它一动不动,不显一丝活力,只是那眼鼓鼓地瞪着我,好似怀有恨意。我其实对虫子是有恐惧感的,尤其是那种软沓沓的肉虫,我一见它们一曲一直蠕动的样子,我就会想起粪池里的蛆!还会想起水田里的蚂蝗,据说那种软体虫会挤进血管,在人体血管里游走,抽吸人的血液,这样的联想会让我呕吐或浑身起鸡皮疙瘩。
可是这是一只带翅的虫,那一对薄而透明的美丽的翅朦胧住了它那软沓沓的肉身,翅上的纹理清晰可见,细细的线条行云流水般,像是有谁正在上面飞快地织着网。稍远看,就看不清细纹了,只见那薄而透明的翼。我喜欢如此美丽的翅!
我多想它展开,展开那双翅膀,它双翅展开的样子,一定是十分动人的。我找来一根小棍子,轻轻地触它的头,未动,再触它的翅,还是不动。
我以为它死了。于是我进了里屋,不再理睬它了,心想,死了也好,拿来做标本。正静静地想着,猛然间我发现,外面也静极了,那从早到晚聒噪不息的蝉也噤声了。这大热天,雄蝉们天天大清早就扯嗓亮相,此起彼伏,那叫声一浪高过一。据说是在求偶,怪不得个个如此卖力。你可以想象,它们铆足劲鸣叫的样子,浑身胀鼓鼓的,恐怕再用点劲,就会皮崩筋断而亡,可它们还是生怕自己的叫声黯了色而求不来雌蝉。雄蝉交配后会死去,可它们仍高亢地去赴死,是为了一时地欢愉还是为了子孙后代的繁荣?也许是为了一生的完整,就像人,不结婚,不生子,人生就是不完整的——扯远了!
我不知道蝉为何不叫了。天空澄澈,蓝,唯有一两丝仙气飘飘的云在闲游。我仰望着,也许蝉也和我一样,也仰望着这静而蓝的天空。
“扑扑扑!”,是扑翅的声音!
我睨眼一看,那虫正扑着翅——它没有死!
玻璃窗外的树,流着沁人的绿汁。它想飞去那里,却怎么也飞不出去。也许它已试过千百次,明明很清晰地看见无限风光,清楚听见鸟虫啾鸣,可怎么也飞不出去。它万万没想到,它遇上了这世上假情假意的玻璃,它给你无限诱惑,可又拒你于千里之外。遇上它以为自己可以清楚地洞察一切,未曾想,一努力,却被碰得浑身疙疙瘩瘩。
可玻璃外的景物实在诱人,连虫子都欲罢还休。对于虫子来说,窗外就是它的家,它挣扎,努力,想回家!那满目的绿就在跟前,可怎么才能飞扑进这绿汁当中呢?虫子想着只有一次又一次地尝试!哪怕努力到生命终结!
那它之前一动不动,是累了,还是诈死?我虽然感受不到它的呼吸,可当我用小棍碰它时,它的身子,哪怕是它那短须也未曾动一下。它是聪明的,当感受到危险逼近时,它用这样的方式保护自己,备足实力,等待下一次生命的腾飞!
我惊叹于一只虫子的永不停息地追求,它属于大自然,它要让自己的生命是自由的,灿烂地在天地间无拘无束地扑翅飞行,哪怕在生命的最后时刻,它也清楚自己来自何方,要去哪里!
仅一只虫子都有如此高的境界,作为高等动物的人类却时常犯迷糊,看不清自己的过往,望不到前路在哪里,有时走着走着,竟走岔了道儿,令人唾弃。有的即使顺道前行,也看不到沿路风景,慵慵懒懒走完一生。当然,不乏有境界高的人,他们有坚定的目标,他们为身后的人们栽花植树,铺路搭桥,因为他们一直在努力实现自身的价值,不枉走此生。
也许这只虫子也这么想,它不想枉走此生,它必须实现自身价值。
可是它必竟是虫子,任凭怎么努力,力量也是微弱的,我必须要帮它一把!
我找来一个小铲子,铲起,放飞。啊!它展开翅,很快消失在天地之间!
顿时,蝉声齐鸣,震耳欲聋!
原来,它是林阿子——蝉!应该是只雌蝉,因为它的出现令噤了声的雄蝉们实然放嗓!
此时它的欢愉,只有它知道,它将去实现自己的价值,孕育蝉宝,繁殖后代。虽然产卵后它会死去,可它仍奋不顾身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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